为了被忘却的牺牲——写在前面的话
首先要说明的是,这部小说的故事并不是我纯粹虚构出来的,它是有着真实的人物和任务原型的。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,这些人物和这个任务应该不会记载在那些正式的档案文件之中。我是这样得知它们的存在的。
记得那是一九九四年的冬天,我刚上初中一年级,放寒假的时候。临过年那几天,我在外婆家住着,和表弟妹一块儿整天在玩。
有一天突然村子里停电了,表弟去同学家里了,外婆也没在,我正在一个人看着电视,打算是吃完饭再去表妹家玩。其实那个时候村子里经常天黑前停电,时间却很短,十分钟或者十五分钟,那次不知道为什么,停了大约一个小时。
我闲着没事干,没个说话的人,听收音机也没什么节目,因为外公一个人在灶房做饭,于是我就去帮忙。其实也没做什么活,就是帮他看一下火,舀一点水,洗洗菜而已。
不知道为什么,我和外婆的关系特别亲近,和几个舅舅的关系也很好,但和外公的关系却比较疏远,也许是外公不太爱说话,他从未主动关注过我们这些小孩子,或者是人和人之间真的存在代沟,我至今并不明白。其间外公突然问我想不想听故事。我当时觉得有点颇受恩宠,也知道他曾经在东北工作、生活过,不会讲一些不感兴趣的童话或少儿故事给我听,马上就答应了。
外公的表情十分亲切,一边做着饭,慢慢的讲起了这件陈年往事。他说那是一九四四年快过春节的时候,也就是五十年前的这个时节,那时他在吉林省磐石县附近的一支抗日队伍里当文书,具体部队番号他没有给我讲。有天夜里,他们部队来了五、六个苏联人,几乎每个人都背着冲锋枪,有首长陪着,从他们警卫排挑了大约十个人,个个都是枪法好的、经验丰富的老兵,由排长领着,去参加了什么会议。第二天天还没亮那些人就走了。根据大家的猜测,他们一定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了,根据当时的敌我形势,很有可能是去刺杀某个人或者抢夺什么文件。
三、四天以后,执行任务的同志回来了:苏联方面回来了两个人,一个人还受了伤,已经昏了过去,他们排出去的十个人也只回来了两个人,排长居然也牺牲了。具体什么任务没有人知道,只了解到中间出了什么变故,付出的代价很大,听说任务是完成了,那个受了重伤的苏联人回去还受了特别嘉奖,但是他们的队伍却对这件事实行了严格保密,回来的两个人没过几天就被调去了别的部队,牺牲的那些人记载为在战斗中丧生的烈士,除了上面几位首长,没有人知道详情,没有人能打听出真相。
牺牲的战士里有个人是他的朋友,关系十分要好,姓柴,比外公长三岁,当地人,家里有个父亲。外公去过他们家很多次,姓柴的战士家里面已经说好一门亲事,大概再过半个月就要成亲,但他自己却不明不白的就丧生了。姓柴的战士的父亲问过外公好几次,外公也特别想弄清那个人牺牲的真相,但因为涉及某些军事秘密和敏感的政治问题,他找了几位部队首长很多次,甚至还送过礼,都没有什么结果。
我知道外公家以前是地主,他把初中念完了,还去过延安学习,为人严肃、耿直。我当时刚上初中,听他说自己为了一件事去送礼求人,很快明白了他已经做出了人格上多么大的牺牲。后来,因为他始终不肯放弃弄清真相,一个月后被调离了那支部队。外公甚至还尝试去找过那两位生还的战士,但因为消息闭塞,没有寻着。
“一个人失去生命的价值究竟在哪里?如果他注定要被人们遗忘。”外公最后对我说。那个时候他已经把饭做完了,电已经来了。他是在问我,更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当时我想不出那个问题的答案,至今我同样想不出。因为那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。一个被人们遗忘的战士,他牺牲生命的价值是不存在的。
一生中我听过很多个故事,我也给别人讲过一些故事,但没有一个故事像那个故事,仿佛烙印一般,在我的内心纠结不去。我不知道外公有没有再向其他人讲过这个故事,但我清楚这件事一定在他心里纠结了一辈子。他讲了大约四十分钟,听完后,这个故事却缠绕着我十几年,越缠越紧,无法挥去。
后来我想向外公求证那件事更多的细节,但他再也没有很仔细地向我说起那件事,那些人,那一个个英灵,也许他并不知道更多详细的情况,也许他不愿意再次揭起心中那处伤痛。
我和外公始终话都不多,他去世时我也不在身边,但他以前的生活和经历,他给我讲的那件事,却仅仅依附住、影响着我的心灵。我终于体会到,对你影响最大的那个人,不是和你关系最亲密的那个人,不是那个和你无话不谈的人,而是和你在精神上属于同一类型的那个人。
我从小喜欢读书,大学里选的专业也是中文,但毕业后竟感到一片茫然和无所适从。我热爱文学,却不知用它能做什么。我问自己:你确定这个社会也爱文学吗?
我去偏远地区教过书,在大城市里干过各种杂工,我没有回家乡发展,也拒绝过几次别人提供的工作机会。我居无定所,从城市的一个荒角流浪到另外一个,我一度感到迷茫,但几年来我一直坚持读书,读各种感兴趣的书籍,作一页又一页的笔记。
不知是哪一天,我的大脑突然一片明光,心灵十分透亮,我终于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,自己在期待什么:我要讲一个故事,向更多的人讲述那个外公没有讲明、没有讲全的故事。于是我拿起了笔和一沓纸。
我并不确定自己会讲好这个故事。但我会用尽心血把它讲出来。我讲不好,也许会有其他人有兴趣重新再讲。
我明白这样一个道理:成功只是一次次失败后的某个偶然转机。如果这是我的命,我认。
二0一0年十二月二日夜
